外公的父親是「鴻」字輩的,外公家有著一幀外曾祖父日本慶應大學的畢業證書,「鴻池」是外曾祖父的名字,寫在那幀佈滿平假名的證書上。

       

        外公是個遺腹子,他不曾見過他的父親,那位在殖民時代踏上東洋求學歸國的青年。可能是沒有父親的緣故,外公有一種獨特的憂鬱和任性的堅持,例如他非要我們記得他為「鴻鐵」曾叔公捐贈給雄中兩百萬的事情,他從書桌上眾多的紙批中,翻出一本小筆記簿,說道「這條錢,已經在去年都全部發完了,總共幫助了四十多位學生,這也是功勞一件,你們可得要幫我記著。」

 

      為什麼要記著呢?他指的是記得寫在「老先生生平事略」上,記得寫上「老先生為其叔公鴻鐵先生捐贈雄中兩百萬元,幫助四十多位雄中後進一萬元至十萬元不等」這段文字。顯然在參加家祭公祭的親戚朋友們,看完這段文字,上了個香之後,訃文與內頁就被留在回收紙箱內了,而那位名叫「鴻鐵」的曾叔公,誰還會關心他為什麼捐了兩百萬?為什麼是外公幫他捐而不是他自己捐?誰也不會過問關於「鴻鐵」叔公的事蹟了。

    

      那一年外公突然和教務主任一起出現在教室門口,老師把我叫了出去,外公跟教務主任說「柳主任,這是我孫子啦!以後有什麼問題,就可以叫他跟我講。」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因為媽媽早就跟我預告外公要到學校找主任談關於捐贈獎學金的事情。六十多年前,外公看到攀在牆上驚慌失措的曾叔公,趕緊拿張凳子給他下牆,六十多年後,外公幫曾叔公的名字,記上雄中獎學金捐贈者的欄位,一下一上,一個驚慌,一個喜歡。

 

      曾叔公那年,擔任高雄市參議員,唐山來的司令開始砲轟高雄時,曾叔公和一群民意領袖們到壽山上與司令展開談判,司令將他們全都抓起來,外公再次見到他時,曾叔公無助地攀爬在公司旁的圍牆上,渾身是傷,神情驚慌,精神失序,外公趕緊拿張凳子讓他好下牆,並送他到醫院,隔沒多久,精神喪失的曾叔公就死了,正確地說是受難了。

 

     我在google上打上曾叔公「鴻鐵」的名字,至少有人寫了篇論文,提到他,提到二二八。曾叔公不像陳炘,陳澄波那麼有名,或許他只是一個靠著家族勢力在下港有點人脈的市民代表,而他所代表的也不過是他自己的利益團體,但至少他代表了一小段歷史。

 

      朋友說人總是會死的,管他是壽終正寢或是慘遭橫禍,壽終正寢的我們重新紀念他,慘遭橫禍的我們選擇忘記他,然後那非法掛上的「台灣民主紀念館」我們請它走入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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