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立田靠在路燈柱旁休息,今天清晨天才微微露白的時候就出門了,搭了六個小時的遊覽車到北部,又遊行了三個小時,午餐只吃一個飯團,喝了兩瓶水,這時候他覺得又熱又渴,還好圍城活動結束了,雖然總統先生從頭到尾沒見到,但是這樣敲敲打打喊了一天,一大群的記者朝著他們錄像,大夥兒也就覺得心滿意足了。

 

     「各位大員國的兄弟姊妹,咱前面有青草茶,大家慢慢來,多喝幾杯無要緊,咱五點之前要發車,動作喀緊ㄟ,工作人員幫忙引導,大家魯力!」戴著綠色遮陽帽穿著背心的委員拿起了麥克風指揮到。

 

      和沈立田在一起的是早上同車的朋友,大員石油退休的萬陸,一中退休的張簡老師,還有住在凌雲新村的外省仔台生,大家一邊喝青草茶一邊熱絡地聊起天來。

 

      「『壘產』兄,遊行結束了,你甘有要跟車返去?」萬陸稱立田為「壘產」,大員話是騎機車跌倒的意思,剛好和立田的名字有諧音。

 

      「拼回去太累了啦!我跟我兒子說要去看看他,伊在北部工作一年罕得回來幾次,阮某交代我去看他。」立田回答到。

 

      「對啦!來北部玩,幹嘛這麼趕,那是沒地方住才趕回去。我女兒叫我去他海邊的房子那邊住一夜,聽說那邊的風景很水,還有老街捏,去逛逛看。」張簡老師看來不只要參加圍城活動,連出遊的計畫都安排好了。

 

      「你們這些大員人,要出去玩沒先跟我台生講,害我什麼東西都沒帶,我只好跟車早早回去,累散我了,沒意思」台生向三位老先生抱怨到。

 

      張簡聽到台生抱怨馬上搭的他的肩說「外省仔,作夥啦,沒帶的東西買就有啦!」幾個老先生七嘴八舌,最後決定一起到海邊去逛逛老街,晚上有地方住的就自己解決,沒地方住的就通通去住張簡老師的女兒家;和工作人員確認不上車之後,大夥兒就走進捷運站裡了。

 

      立田和張簡老師對北部還算蠻熟悉的,以前立田是在台北念大學的,更別提女兒嫁到北部來的張簡老師了,他們倆彷彿是嚮導一般,帶著其他人買票,坐捷運;原本在遊行的時候身邊都是掛布條,綁頭巾,高喊「大員國萬歲」的人們,一進了捷運車廂他們似乎變成了少數,周遭的人們對他們投出「政治狂熱份子」的眼光,立田感到非常窘迫,有時候他很想跟他們辯解,「二十年前,米粒島事件的時候,我在現場,那時候警察打人...」,但後來想想,沒有真正被警棍敲打在脊脖上的人,又怎麼能想像那個情況呢?況且對方已經露出嫌惡的眼神了,他也就不好在講下去了。

 

      立田和張簡老師對捷運這個玩意兒相當推崇,張簡老師說「在日本,這叫做『機喀貼資』,『機喀』就是地下,『貼資』就是鐵,地下鐵,這在明治維新以後,是相當偉大的發明啊!」立田也非常的同意,他將頭巾和布條收到包包裡,打了通電話給兒子,說他要和朋友們去海邊逛逛老街,晚一點會自己搭捷運到離兒子住的地方近的坤洋站,到時候再請他來接就好了,立田掛了電話心想,「地下鐵是明治維新之後最偉大的發明,那這個手機應該更偉大吧?從八歲到八十歲,人手一機,方便極了」兒子在手機大廠當研發工程師,每次一提到手機,他就想到優秀的兒子,再怎麼說,手機應該都比這地下的火車了不起吧!

 

      到了海邊老街,立田發現人群竟然比他想像中少很多,他印象中之前到北部來,任何夜市,觀光區,總是人聲鼎沸,禮拜天晚上的海邊老街,人潮稀稀落落,「是因為最近景氣比較不好嗎?」立田心想。

 

      張簡老師湊過來說「『壘產』夭壽捏!人減了三分之二,景氣干有這麼壞?」

 

      一旁萬陸說到「沒有啦!禮拜天晚上,當然卡少人啊!大家明天都要上班嘛!」兩個老先生聽了覺得有道理,遊行了一天壓根兒沒想到隔天年輕人還是要工作的,難怪在南部的年輕人就算給他五百元走路工,他們根本意興闌珊;老街上賣的東西琳瑯滿目,碳烤臭豆腐,烤鳥蛋,現削水果,鹹水雞,吃喝玩用,全部都有,立田逛了一下,腳痠腿麻,大夥兒也感到頗為疲累,後來到了一家海邊老街名產店買了幾包魚酥,立田心想可以帶一包給兒子,其他帶回南部分給親戚朋友,一場老人家的逛街行程也就草草結束了。

 

     告別了同伴之後,立田搭上往東的捷運,列車先是在黑夜中奔馳,路旁燈紅閃爍彷彿白晝,接著沒入地下,年輕的,年邁的,上車下車,每個人好像都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行程要趕,儘管已經時間九點多了。

 

     「在南部這不是該回家的時候了嗎?」立田永遠想不透,究竟他們在忙什麼,電視裡那個描繪成經濟蕭條的社會,和現實好像是兩個世界一般,「大家都這麼忙?有什麼蕭條不蕭條的呢?」,立田一面步出捷運站,心裡一面這樣的想著。兒子坐在機車上,等在捷運站出口旁,立田看到他,連忙朝著他用力揮手,快步迎上前去。

 

    「爸,喀緊,這裡不能暫停!」兒子催促著,遠方一個交通警察正疾疾地走來。立田連忙跨上機車,安全帽的扣帶來不及扣,兒子就啟動了「爸,等一下青紅燈再扣,先行」兒子小聲地說到。兒子租在一棟公寓的五樓,原本三房一廳的格局被隔成五間小套房內,七坪大的空間一個月租金八千塊,立田每次來都很想開玩笑地說「你的房間比我們家的廁所還小」,但是想想兒子這麼辛苦工作,多說這一句,也不能改變什麼,不是嗎?

 

     立田在兒子的浴室裡洗完澡走出來,發現兒子鋪了一個地鋪,放上一床羊毛被子,本來的床上是前一陣子寄給他的大員南部特產蠶絲被,兒子一邊看著美食節目,一邊嚼著他買的魚酥,「爸,今天圍城很累吧!晚上會變冷,你睡之前買的蠶絲被,卡暖!」立田感到頗為窩心,但他只笑了笑說了聲謝謝,他確實累了,一屁股坐在床上說到「今日的聲勢,很大咧!大員人民的聲音發出來了,人民真正站出來了!」兒子笑了笑,「嗯,不錯啦!」

 

    「太累了,我看我要早點睡覺,明天一早你要早點把我載到捷運站,然後你返去上班。」立田對兒子說到。

 

    「爸,還是說明天我跟你一起回去看一下媽?」兒子忽然回過頭來認真的說。

 

     立田皺起了眉頭「干攏不用上班?公司沒什麼代誌喔?」

 

    「請假就好啦!反正最近比較閒」兒子回答到。

 

    「假少請一點,時機歹歹,你們休假不是可以換成現金?加減存一點,媽過得很好啦!昨天擱去進香咧!」立田想勸兒子打消請假的念頭,他總覺得年輕人還是多努力點比較好。

 

     「請病假就好了,今年五天的病假沒有扣薪水,沒請就沒啦!明年沒這種好康的了,回去順便給陳中醫看一下,最近總是一直打噴嚏呢!」兒子嘟噥到。

 

     「那要回去就一起回去吧!」說著說著,意識越來越迷糊的立田就睡著了。

 

      夜裡天氣變得更冷了,窗外滴滴答答的下起雨來,立田醒來,將窗戶更加緊閉,透過窗戶看到兒子房門外是一整片的鐵窗,鐵窗外是對面套房的鐵窗和細如棉絮的雨滴。

 

      立田看了一眼在地鋪上的兒子,父子倆彷彿被圍困在這個城市的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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